情书
08非师一班 江雅璐
小哥哥:
突然觉得这样称呼有点肉麻。
不过没关系,这封信不会寄给你。
小时候,我总是追着你后面“哥哥、哥哥”地叫,你转过身,严肃地对我问我:“记得我的生日吗?”“1990年10月10日!”我仰着脸,肯定地回答。“所以,我只比你大两个月,以后你要叫我小哥哥!”说着说着,你忍不住笑了,那么好看。
我们从出生起相识,在一起7年,分开14年。现在的我们,都21岁了。我童年的每一天,都充斥着你的身影。
你的生活就像一部电影,我在咫尺之外驻足, 7年来,看不懂,听不清,却一直流眼泪。
你应该幸福的呀,漂亮的妈妈,英俊的爸爸——如果妈妈没有离开你的话。
1995年,你妈妈拎着行李出门,隔壁的我站在门口,不明所以,却见你哭喊着跑出来,抱住妈妈的腿,死也不松开。后来,走来一个男人,很高,很瘦,伸出冷漠苍白的手,一把将你摔开。下一秒,你妈妈跟着他,匆匆忙忙地消失了。你坐在地上,一边啜泣,一边发呆,两只小手冻得通红。1995年的2月特别寒冷,潮湿的地面,落满雪花的地面,你就那样坐着,坐到你爸爸回来。记得前一天,我还跟你打赌,说第二天绝对晴朗。可是,下雪了,漫天的雪花,埋葬了你妈妈的脚印,埋葬了你的眼泪,也埋葬了你爸爸的心。
你还是跟我一起捏橡皮泥,一起玩过家家,一起堆雪人、打雪仗,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你脸上的表情。
直到三个月后。
那天,在幼儿园里,你坐在我旁边,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,淡淡地说了句:“我爸爸要结婚了,跟一个有儿子的人,她不是我妈妈,不是我妈妈……”你哭了,三个月来,你的第一个表情,是哭泣。那时的我傻傻的,手足无措中,陪着你一起哭。
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。在他们搬来你家之后。你爸爸对他们很好,不知道是真的,还是装的。可是我受不了,受不了她的矫揉造作,受不了她的儿子居高临下斜视你的神情。
她的儿子叫宇彬。依稀记得你们第一次打架,就是因为双方的名字。他叫宇彬、你叫宇尘,都有一个“宇”字。于是,这成了 你们第一次打架的理由。那时我明白了,讨厌一个人可以升华到讨厌他的名字,更可以讨厌他身上一切与自己相关的东西。
1995年秋,宇彬要上学了,你们搬家,新家就在长江路小学旁边。可是,他们把你留在了原来的地方,你的奶奶赶来照顾你,我们继续做邻居。你说:“我好高兴,摆脱了新妈妈和他,还可以天天和奶奶在一起。”你笑了,笑容特别真实。我很想问你,“他”是谁?是宇彬?还是爸爸?可是我忍住了,我不想抹去你的笑容。你笑的样子,让我感到温暖。
我以为生活会归于平静。
我错了。
那天,住宅区的7、8个孩子一起坐在草坪上玩弹珠。你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包弹珠,晶莹剔透。沈炜和一群小朋友说:“真漂亮,分一些给我们吧!”你握紧了弹珠,护在胸前,低声重复着:“不行,不行……”沈炜不乐意了:“我只要一个。”你坚定地摇头:“这是妈妈给我的,我不能随便送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你就被沈炜推倒在地,几个孩子围了上来。
晃动的拳头,刺眼的阳光,模糊的叫骂。
“没爸没妈的小孩”“没人疼的可怜虫”“要宇彬也不要你”……
眼睛好疼,耳朵好痛。
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戳在原地。等看清被摁在草地上的是你,我慌了。
本能地狂奔,上楼,捶打着大门,叫来了你的奶奶。
“别打了!”
孩子们停手,愕然地回头。你奶奶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,颤抖着指着这群孩子:“我废了你们的手!”孩子们一哄而散。
我从不知道一个老人的叫喊声能如此凄厉,刺得人心脏如针扎般疼痛。
你奶奶颤巍巍地走向你,你们抱头痛哭。
草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弹珠,流光溢彩,闪烁着秋日的辉耀。
我一颗一颗地寻找着,默默地把它们装回袋子里。我知道一共有10颗,你妈妈亲口说过,你在10月出生,所以送你10颗。可是对不起,我只找到了8颗,我尽力了。
真巧,1995年的10月,你为了守护弹珠,被一群孩子打。
你再也没有玩过弹珠。
我不明白,为什么不幸总是追随你,为什么我只能看着你遭遇不幸。
那天,我们去楼下买酱油,回去的路上,有人叫你的名字。
我们同时回头。
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来。你流血了。
我看到得意洋洋拍着手的何操:“你奶奶不是骂我们吗?有本事再叫你奶奶来啊?或者叫你爸来,叫你妈来?你叫得来吗?”
我想我疯了,我捡起那粒石子,砸他。没砸到,他一蹦一跳地走了。
你挺直的鼻梁上留下一道疤,跟你无名指上的小月牙一样大。
时间一点一点流走,那道疤痕一点一点变淡。
1996年就这样跟随着1995年的脚步,悄无声息地来临。
我家买了钢琴。
你每天都来我家,听我弹些杂乱无章的音符。有一天,你突然说:“你看,我鼻子上的疤不见了。”
鼻子上的疤痕不见了,你终于可以忘记鼻子上的疤痕了。可有些事是无法遗忘的,当你被这些事深深地伤害时,哪怕再年幼,这些事也会缠绕在你的心里,如同蜿蜒的藤蔓,绞得你无法呼吸。
为什么日子稍稍平静,就有人来掀起波澜。老天对你太不公平。
你妈妈回来了。
一年多了,终于回来了。
你妈妈回来找你爸爸,她想复婚。
你奶奶站在门口,冷冷地说,他早结婚了,家也搬了,现在不住这,你还回来做什么。
你妈妈动了动唇,声音疲倦,我被骗了。
你妈妈被骗了,那个在1995年的雪天带走她的男人,骗去了她好几万块钱,从此蒸发。
你奶奶不为所动,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意思,你当初为了那个男的连孩子都不要,你知道么,你太狠了!
时间定格。
当我回神,你妈妈已经转身想要离开,我看到她颤抖的肩膀。
你奶奶突然开口,想孩子时,可以回来看看他,他就住我这里。
你妈妈走了,晨风撕扯着她晦暗的发丝。
我回头,看到躲在门后的你,瞳仁透亮,是泪水么?
你冲回了房间,“砰砰”声和哭喊声撞击着我的耳膜。我特别烦躁,狠狠地关上大门,跑到钢琴边,胡乱地敲打键盘,创造着丑陋的噪音,一声比一声尖锐,一声比一声凶猛,直到楼下的邻居开始叫骂,我才停手。我知道,自己过分了。
可耳边仍然纠缠着一阵阵令人心酸的话语。“我天天想妈妈”“妈妈还是不要我”“妈妈宁愿来找爸爸也不找我”“奶奶我该怎么办”……
对不起,我死命地敲击琴键,只是想淹没你的声音,你的声音,令人窒息。
后来,妈妈流着泪对我说,那天听到的“砰砰”声,是你用头撞墙的声音。
你这个傻子,傻傻的小哥哥,不要再伤害自己。
1997年,爸爸的单位分房,我们要搬走了。
那天你去上学,去你家时,只看到你奶奶在择菜。
我跟着爸爸妈妈走了。
1997年,没有电话,没有手机,没有qq,没有校内。
我以为今后的生活与你无关。于是,你渐渐淡出了我的脑海。
2005年,高一。
我前面坐着一个男生,飞扬跋扈,傲慢张扬。他看不起我的物理,我看不起他的政治。他看不惯我的身材,我看不惯他的身高。总之,我们气场不和。
10月,安徽省铜陵市第一中学校运会。
我坐在看台上,和朋友们聊天。
“周宇尘!”一个男生很兴奋的呼喊声。
我触电般地打住话题,抬头盯着前面的男生——那个跟我气场不和的男生。
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后。
“让开,你挡我路了。”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,边说边走向我的身后。
我愣了,脑袋不争气地停止转动。
旁边有个女生拍拍我的肩膀。我猛地回头,看到一高一矮,两个离去的身影,很要好的样子。
矮的那个我认识,是吴昊。
忘了说了,吴昊就是坐在我前面的那个男生,那个跟我气场不和的男生。
第二天,照常上课。
吴昊突然回头:“你认识周宇尘吗?”
我故作漫不经心:“认识,怎么了?”
“难怪他昨天问我认不认识你,他听以前的朋友说你跟我同校。”
我心里一紧,是你,真的是你!难得的一次相遇,我却连你的脸都没看见。
我好奇地问:“你们怎么认识?”
“他是我初中的哥们,我还好奇问你干嘛,你有什么好问的。”
没法装下去了。“他还说什么?”
“没什么了。”
失落。
“周宇尘这人,哼~”吴昊冷笑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不是关系很好的哥们么,什么口气。
“没什么意思,周宇尘这人,就一靠脸吃饭的。”
“你怎么说话呢,什么靠脸吃饭啊!”我火了。
“他这人,一天到晚就忙着谈恋爱,也没见他真看上过谁,有人追自己高兴就肯,不高兴就去追其他人,追上别人谈个把月就分。初中成绩就不怎么样,连省重点都没考上,那所市重点还是花钱买的。”
我沉默了。
我开始讨厌吴昊,讨厌他在背后说你,讨厌他以一个哥们的身份在背后说你。
文理分科,吴昊去了10班。我失去了你的消息。
2005年到2010年,我在繁忙的高中生活中挣扎,在自由的大学生活中欢笑,竟然没有再想起过你。
直到2011年寒假。
你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,让我措手不及。
为什么我会在qq上碰到你,为什么你会看到我空间的相册。
你说,觉得照片很眼熟,想知道是谁,就加了qq。原来是我。
谁说世界上没有奇迹,这就是奇迹。
我们聊了很多。
你刚读完大一,就在学校报名参军。你说你的兵种是消防,那些消防犬都特可爱。吃饭时会抢你碗里的香肠。
你还记得我喜欢狗,哈哈。
你问我们算不算青梅竹马,我说算。我们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,只是对于家庭,你只字不提。那是你心里的伤。
除了家庭你什么都跟我说,同学、朋友、情感,就像我除了家庭,什么都跟你说一样。
因为我永远记得你的那句话:“我羡慕你,你的爸爸妈妈给你钢琴,我的爸爸只给我钱,我的妈妈……什么都没有给我。”
你给我推荐了一部电影——《80后》,你说你哭了。
我给你推荐了一部电影——《忠犬八公的故事》,我说我哭了。
于是我去看《80后》,第一次是和妈妈一起,第二次是和舍友一起。
妈妈哭了。我看到她悄悄地擦眼泪,还故作淡然地说:“不知道宇尘这孩子怎么样了,十几年没见了,他奶奶又去世了,哎……”我告诉妈妈,你参军了,已经是个一米八二的大孩子了。你知道吗,我活了20多年,只看见妈妈哭过三次,两次是为你,一次是跟爸爸吵架。
我和舍友也哭了。舍友哭剧情,我哭你。也许有人说你矫情。但我知道,这不是矫情,是共鸣。主人公的童年和你出奇的相似,出轨的母亲,破碎的家庭,复杂的亲情。不同的是,20年来坎坷的人生让他入狱,让你参军。
你有没有看《忠犬八公》?希望你不要看了。这部片子太感人,我知道你也喜欢狗,我怕你会哭。真的不想再看到你流泪。
我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对你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。不是同情,不是友情,也不是爱情。
我更愿相信这是亲情。从小时候起就是亲情。
小时候,我们一起包书皮,一起看鞠萍姐姐,一起给査老师起外号,一起买一毛钱一片的辣条,一起在镜头前喊“茄子”。现在,书连封面都没了,鞠萍姐姐成了鞠萍奶奶,査老师去世了,辣条早已绝迹,在镜头前傻笑,却再也喊不出“茄子”。
但这份亲情还在,就像你还是亲切地喊我“丫头”,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你“小哥哥”;就像你没日没夜地嘲笑我智商低,我不厌其烦地打趣你情商低;就像你不置可否地告诉我,等明年回来要教会我骑自行车,我不容置疑地告诉你,等你回来后要教会你弹钢琴一样。
七年的相处,你早已扎根在我的心里,即使现在已过去两个七年,也不能涂抹分毫。
对了,忘了告诉你,我又要搬家了。
上次你说你现在的家在世界花园,对吧?我的新家今年6月就能搬完,在铜冠花园,与你家只隔一所学校。
市十二中。
你的初中母校。
江雅璐
2011年3月21日凌晨2:27